

《驯龙高手》动画(2010)与真人版(2025)的摸头杀
Kimo becomes Kawaii , Fury becomes Furry,and Pest becomes Pets .——从凶猛到萌物、从怒熔到毛茸、从害虫到宠物,它们在谐音中形成叠词。这正是以《驯龙高手》为代表的幻想生物们在过去1个世纪里,从恐怖怪物到萌化伙伴的福瑞美学(Furry Aesthetic)转变路径。
2025年6月,梦工厂把真人版(Live-action)《新·驯龙高手》推上银幕,这是对15年前《驯龙高手》动画(Animation)的复刻,而且几乎是1:1复刻名场面。15年正好是小嗝嗝(Hiccup)从第一部初见无牙仔(Toothless)到第三部与他分别时度过的时光。
观光学意义上的圣地巡礼(せいち じゅんれい)也被重新挪到电影院:真人电影把原本属于动画里的博克岛(Berk island)在地化,剧组去往不同地方取景,其中就包括法罗群岛、苏格兰岛、北爱尔兰岛、斯瓦尔巴群岛(Svalbard Archipelago)等地。
真人版与其说是延续了动画对克蕾西达·考威尔(Cressida Cowell)的小说原著《如何驯服你的龙》(How to Train Your Dragon,2003)的改编路径(adaptation theory),不如说是将其升为跨媒介叙事(transmedia storytelling),把动画所打造的虚构空间进行实体化,最后“原本屏幕上的光点转化为鲜活的、呼吸的实体,原本不可进入的空间变成了人类可以在其中运动的、可以感知的新空间”[1]。而真人版演员则成为观众“暂时让渡出自我意志”于故事世界中观光的化身,通过“复刻式拍照形塑玩家对空间的感知” [2],并在同一空间、同一动作、同一站位的定格下完成具有高相似度的情动再造。
那么,影片如何保证圣地巡礼的三个同一?
最近几年通过各种改编经典IP的真人影视作品并不鲜见,从《小美人鱼》(2023.5)到《白雪公主》(2025.3),从《刺猬索尼克3》(2025.1)到《我的世界大电影》(2025.4)。就在5月,与无牙仔同出一门的设计导演迪恩·德布洛斯(Dean DeBlois)的另一个形象史迪奇(Stitch)的真人大电影《星际宝贝史迪奇》登陆院线。尽管近年来同类型的影片众多,但似乎只有迪恩的作品才能引发观影热潮。有趣的是,正是《新·驯龙高手》在第24周结束了《星际宝贝史迪奇》的票房四周蝉联榜首的位置。
这既可以理解为新一轮的文艺复兴,也可以理解为难以开创新风格的怀旧情怀。围绕改编这一主题永远有个绕不过的命题,那就是如何做到“源于现实,超越现实”——这里的现实不仅指对现实事件的改编,也指对原著的改编。所以创作者也总是在时代性与文本性之间走钢丝,毕竟“从戏剧和影视艺术的发展眼光来看,形式的发展甚至就是以对文学原著叙事完整性的破坏为前提”[3]。
而其他影像作品基本践行了对后电影的重写(rewriting)原则,即优先照顾时代性或个人表达性需求的前提下,完成对原著的改编,形成与原作拥有不小差异的可能世界版本,让每一个重写文本都变成彼此的时代互文回声(intertextual echo)[4]。但恐怕正因如此,改编过度导致圣地巡礼无法生效,于是它们的受欢迎程度显然远远不如史迪奇和无牙仔这两个非人的凶萌(Kimo Kawaii)生物——它们不是基于对原著的改编/忠实,而是基于福瑞美学上的复刻/再现。

《新·驯龙高手》中无牙仔的翡翠眼睛
当Kimo与Kawaii开始互补
尽管《星际宝贝史迪奇》同样魔改(demonize)了强霸(Jumba Jookiba)的性格与剧情线,但依然凭借同时满足可怕/可爱双重性的圆角牙(rounded teeth)特质迎来票房高光。
史迪奇和无牙仔都有的圆角牙,成为最近一段时间在婴儿图示(Kinden schema)上做加法,并持续流行的卡通形象通行标记。种种迹象表明,该特征深受消费市场的欢迎:从2024年爆火的《鱼缸之城》主角融合福瑞小狗蛇点点嘴里的两枚獠牙,到《哪吒之魔童闹海》里哪吒的“牙还缺了一颗”的鲨鱼齿,再到LABUBU在大圆眼睛下张开的九颗尖牙,甚至皮克斯最新的动画电影《地球特派员》(Elio,2025)里的小蠕虫格洛顿(Glordon)口中也有一圈锯齿圆角牙。
这些凶萌风格交错的融合生物,都是在保留凶猛生物尖锐元素的前提下,对其进行软化处理,从而被刻意制造出伪攻击性。因为在成熟IP推向市场的竞争策略中,纯粹的萌系要素和凶猛要素已经逐渐失去市场基本盘。
作为夹层的阴森
福瑞美学(及其对立面)最早可以追溯到埃蒙德·柏克(Edmund Burke)在《关于我们崇高与美观念之根源的哲学探讨》中做出的分析。他把美(即可爱)与崇高(即可惧)进行比较,得出了几组外在形象上的比较,如“光滑与粗糙、曲线与直线、明亮与晦涩、柔和与坚固”并将其感性观念归结为“前者建立在愉悦之上,而后者建立在痛苦之上”[5],并再次强调美与崇高在很多时候看似混杂在一起,实则依然是相对独立的,并各自发生其情感作用。
即在柏克看来,凶与萌只能是两个独立的美学概念,而无法融合。如果要在二者之间滑动,会诱发出第三种情感体验,那就是诡异/阴森(eerie)。
阴森原本就是以鸟的嚎叫(eerie cry),即生物的听觉触发的感受。这种幽灵之声马克·费舍(Mark Fisher)将其称作“不该在场的东西存在,应该在场的东西却不存在”[6],是不应有施动性的实体具有了慎思型施动(deliberative agent)。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崇高与美是应该在场的范畴,因为同时并置却不在场,而是被并置所产生的阴森取代并在场;阴森就如嚎叫一样,不具备存在实体,却以听觉对应物在场,它们以一种奇美拉状态共同组成了哥特文学(gothic fiction)。
但处于消费社会下的凶萌组合形象打破了这一观念。它们仅从视触感知就能建立起“与之相连的记忆与情感体验”[7]:在这些生物身上,凶是一种识别标记,而萌则是一种生存策略,将二者结合起来的,则是高度模仿人类知觉姿态的拟人化(personification)塑造。
四方田犬彦(Inuhiko Yomota)将这种美学风格形容为又恶心又可爱,即丑萌或奶凶(きもかわ)。这个词是由表示恶心的“きもい”与表示可爱的“かわいい”组合而成。他在《论可爱》中谈到,丑萌并不是从丑向萌,或从萌向丑滑动的过程(动态互斥),而是交叠的形象(静态互补):
“令人不快、丑陋,与可爱绝不是对立的,而是相互重叠、相互牵引、相互依存而成立的。反过来说,当我们说某个事物可爱时,就意味着暗地里在某些地方将怪诞用作了调味品。”[8]
弗洛伊德在他的《论恐惑》(Das Unheimliche)中用母体作为本源进行讲述:温柔的母体作为个人乌托邦的起源,本身就具有强烈的知觉亲密感(Heimlich),却因为触觉的远离和事实的压抑,以幽深的子宫形态变成视觉恐惑感(Unheimlich),un前缀作为上下相反的字母,正是压抑的标志。无论是母体还是子宫,都是同一物的重复,而且是不自觉的重复(involuntary repetition)。
就像上文所提及的圆角牙形象一样,无论是牙在口腔内本身的排列重复,还是以牙作为标记的形象重复,于是这种隐秘又熟悉(heimlich-heimisch)之物将攻击性排除在外,也就成为成功唤醒了人们的怜幼反应。
作为本体的畸形
如果说被钝化的阴森是增生带来的异常,那么残缺的畸形就是因为匮乏带来的异常。
四方田犬彦认为,可爱的本质并不是萌,而是对畸形的包容:“异于常人的巨大双眼,与头部相比极不成比例的短腿,没有毛发、瘦弱纤细的身体……构成它们的显著特征的,基本上都是身体上的欠缺之处”[9]。
圆角牙也可以被看作是一种畸形。从德里达对福瑞生物的考证来看,被软化的尖锐物本身就意味着未发育完全与身体残缺,“存在着先天性痛苦与创伤”(本人在讨论《有兽焉》的专栏文章中[10]有更详细的阐释)。
其实可爱并不是拟人化,而是以无器官的身体扭曲重塑的形体,可爱的内在就是恐怖。可爱与阴森一样,属于原本不应该存在之物,不是因为本质上可爱,而是因为被投射了可爱的名号。这其实是拟兽化(theriomorphism),这些幻想生物被赋予了诸多动物具备的特性,并将其杂糅且放大。而人类想要作为动物的情感意向对象(intentional object)并重新解读为可爱,实际上使用拟人化掩盖拟兽化——因为人类是在“以运用自己的想象力、自己的经历以及动物的生理和行为方面的知识”[11]加深对动物意识的认知。

川崎悟司《跟动物交换身体2》174-175页:犬人全身像与猫人全身像
如果我们真的与动物交换身体,即使是人类最熟悉,也认为是最可能成为福瑞原型的猫与狗,也会呈现出一种非常诡异的形态。为什么那些携带这些动物特性的幻想生物种族没有引起恐惑感,是因为它们并不是“整体大变身”,而是将这些元素作为挂饰配件进行“局部变身”。川崎悟司在《跟动物交换身体》系列中就将人类的躯体扭曲为动物的骨骼特征和行为姿态,整套书都洋溢出一种严谨的猎奇风——以“犬人全身像”和“猫人全身像”插画为例,人类的身体已经到非常怪异的地步[12]。
畸形既是可爱也是可怕,就像这些凶萌生物的融合属性既是萌(Kawaii)也是猛(Kimo),既有被保护性,也有攻击性。而同样体现在美学层面的畸形还有一处,那就是可爱侵略(cute aggression),它将生物主体发出的可爱/可怕信号(施动体)转变为观众对它发出的可爱/可怕信号(受动体)。
人类的怜幼反应几乎是本能性:“激活大脑的中脑皮质边缘系统/奖励系统,并且是压倒性的”[13],这就带来一种几乎失去控制的高度积极情绪。这种情绪过载让照顾者会因为陷入“实在是过于可爱”的沉沦状态而无法保护它,于是双态反应(dimorphous response)随之起作用,通过唤醒对可爱物的破坏欲,也就是“我超想捏它,想揍他,想毁坏它”(不可否认的是,这听起来很像是对“爱你才打你”煤气灯效应的支持)等念头来实现“情绪拔河”,同时达成以下几个功能:快速释放过饱和的积极情绪、形成比可爱物更强大的感知,并激活照顾行为的适应机制[14]。
换言之,纯粹可爱物反而会激发观看者的伤害欲求。于是凶萌生物实际上将可爱身体内在的结构畸形外翻并可视化,这样降低了难以识别的阴森感,同时也消解了人们的萌系侵略性,人们对可爱物看似矛盾的双态反应也不会在观看过程中反复拉扯,而是以固态停留在这些凶萌同体的幻想生物上,最具代表性的元素还是圆角牙。
如上文所说,圆角牙并不是“看似可爱其实背后有獠牙”(可爱性锐化),而是“看似有攻击性其实根本无害”(攻击性钝化)。后者的风格转变,其实也正是真人电影《新·驯龙高手》与动画《驯龙高手》在塑造无牙仔形象时的微妙差别——从“猫系龙”向“狗系龙”的转变就是攻击性逐渐钝化的过程。


《驯龙高手》中让无牙仔舒服的龙薄荷(Dragon Mint)


《新·驯龙高手》中该场景换成了蒲公英(dandelion),无牙仔也从放松变成打喷嚏(图源B站UP主@驯龙发现小队)
从Fury转向到Furry,不只是动画走进真实
从动画到真人版最大的改动,或许是在龙族的习性原型参考上进行了改动。无牙仔作为复合生物,从行动逻辑到外貌长相可以说是“马,熊,袋鼠,蝙蝠,蛇,狗,猫,豹和猛禽的结合体” [15]。当然其间最容易体现出的,就是无牙仔似猫又似狗的福瑞感,这也是国内目前大部分福瑞外设形象三视图的参考原型。这就是福瑞的猫狗二象性(Feline-Canine Duality)。
居于中间:猫系与狗系福瑞
动画到真人电影的转变正是从猫系特征向狗系特征的转变,其中最明显的改动就是小嗝嗝在和无牙仔相处过程中发现无牙仔会对某种植物有敏感反应。在动画中,这种植物是龙薄荷(Dragon Mint),其原型是猫草。这一行动习性暗示无牙仔更像是有羽翼的黑色大猫,无牙仔躺倒翻滚的样子与猫科动物被猫薄荷中的荆芥内酯(Nepeta cataria)刺激后带来的神经兴奋机制相一致。动画版中的无牙仔眼神状态常以审视姿态观察人类,很少有主动讨好,在早期TV衍生剧《博克岛的龙骑手》(Dragons: Riders of Berk ,2012.8-2013.3)《博克岛的卫士》(Dragons: Defenders of Berk 2013.9-2014.3)中强调了这些特征。
但在真人版中,这个场景被整体替换,改为无牙仔被蒲公英粉末刺激到打喷嚏,很像狗对粉尘的敏感反应。电影更突出强调了无牙仔激动时大口喘气,害羞时用翅膀捂住眼睛等更像狗的动作。真人版无牙仔的眼睛与动画相比,更接近同色系狗瞳的饱和度,并且还有如狗一样唾液吞咽的生理反应,类似大型犬的呼吸和肌肉运动。衍生剧进入到第三季《飞越边界》(Dragons: Race To The Edge,2015.6-2018.2),无牙仔的画风就隐隐有从猫系向狗系靠拢的趋势,但在整体剧情黑暗向、成人向(直面死亡)的剧情下,无牙仔的行为风格转向被隐藏起来。
这种风格变化正是福瑞风格的社会属性与自然属性居于整个福瑞光谱两端游走带来的结果:猫系无牙仔更接近自然属性,狗系无牙仔则更接近社会属性。从番外篇《夜煞的赠礼》(Gift of the Night Fury,2011.11)和《驯龙高手:回家》(How to Train Your Dragon: Homecoming,2019.10)中同样过亲衣节(Snoggletog)的无牙仔,前后横跨9年的对比可以更清晰地看到这样的差别,无牙仔和小嗝嗝从彼此结伴飞行的好友,到各自拥有家庭。
这里既有时代审美的原因,也有制作技术的原因。
20世纪初的福瑞作品更强调动物与人类之间各自代表的社会形态的差异,即自然与文明的冲突,并为解决文化疏离感而存在,在这一时期里猫系福瑞较多,其中未尝不是为了强调福瑞的独立感与神秘感。进入到20世纪20年代之后,观众对情感回应的需求不断升级,这使得狗系福瑞的忠诚感更多成为心理治愈符号的化身。同时,在20年代的兽设(Fursona)也是更多靠近狗系形象,其外貌特征甚至成为原型设计底图。
在技术层面上,则是从动画到真人作品变化带来的结果,即动画性(Animetism)与电影性(Cinematism)的区别。动画有更多图层自由度,可以认为是多个独立平面横向叠加所产生的世界体验;电影则要更多依靠生理动作模仿产生纵深透视,并更倾向于将其感知为一个整体空间。
真人动画电影(live-action animation film)刚好居于其中,它不是拟像(动画)也不是真实(电影),而是将非人角色通过CGI技术将其塑造得较为拟真(verisimilar),而在背景空间中尽可能塑造得较为逼真(verisimilitude),使得真人角色能更好地在动画机器(anime machine)嵌入而不至于失真。
这当然并不只是《驯龙高手》的转变,导演迪恩·德布洛斯的另一部作品《星际宝贝史迪奇》从动画版到真人版的转变也遵循了这一逻辑:动画版(2002)中,史迪仔被设定为危险生物,初期破坏力极强,对莉萝(Lilo)的亲近具有选择性,常以审视姿态观察人类,其行为逻辑更贴近引导者而非宠物,更多通过野性本能推动剧情发展。真人版(2025)里,则通过CG技术强化史迪奇的毛茸茸触感和直接萌态,如它会舔监控摄像头,剧情弱化破坏性,从而转为治愈型伙伴,而真正具有破坏性的其实是强霸。
位于两端:怪物与人型福瑞
当然,无论是猫系还是狗系福瑞,都是在尽量削弱它们身上的攻击性,而在幻想动物被跨媒介视觉化之前,其实存在着明显的怪物原型期,它们所在的媒介并不是现在流行的电视与网络,而是小说与插画。
无牙仔在龙族分类中属于夜煞,拉丁学名Night Fury,在小说和《驯龙宝典》里归进奇袭纲,因为攻击力很高,在夜空中能喷出幽蓝色等离子弹,飞行速度可以超音速(已知最快的龙),被维京人认为是极易愤怒(fury)的“雷电与死神的邪恶后裔”(The unholy offspring of lightning and death itself)[16]。
这种观念在动画与真人电影无牙仔形象中都不具备太强说服力,但在克蕾西达·考威尔2003年的首部小说《如何驯服你的龙》(How to Train Your Dragon)描述中就很是贴切,小说系列一直连载到2015年最后一部作品《如何击败龙的狂怒》(How to Fight a Dragon's Fury)。小说重点一直是龙的故事,而不是人的故事。过往12部作品从名称看就能发现,风格更靠近龙与地下城(Dungeons & Dragons)叙事的变体。

考威尔小说《如何驯服你的龙》部分封面
小说里的无牙仔浑身翠绿色,看起来更像恐怖龙(Terrible Terror)。在最早的插画设计中,也是借鉴了高度形似各种恐龙与西方龙故事中的较为惊悚的一面:“头部保留爬行动物的窄长颅骨与额角,躯干呈鲨鱼与鳐鱼的流线型轮廓,翼展宽大如翼龙,保留了龙的奇幻骨架,并强调凶猛与速度”[17]。

《如何驯服你的龙》设定集中无牙仔部分早期设定(图源B站 UP主:老片复盘半只猫.)
这与1985年时,同样是《驯龙高手》联合导演克里斯·桑德斯(Chris Sanders)设计的第一版史迪奇的狂野风格高度相似:史迪奇最初设定描述为高智商邪恶实验体,其破坏本能是对冷战后基因工程失控的恐惧具象化。
虽然史迪奇个头很小,但它的原型依然可以被认为是《弗兰肯斯坦》(Frankenstein,1818)改造下的产物,这一形象也深受《异形》(Alien,1979)的影响,是机械体与有机体相互嵌套的后现代式拼凑物,而无论是科学怪人、异形还是史迪奇原型,其怪物身体根本上也可以被看成是资本主义隐喻符号:它们的身体构造本身是来自两次工业革命影响的结果,是科学普罗米修斯主义高歌猛进下的产物;行动逻辑又以资本主义“不断扩展、并吞,变得更大”的方式进行扩张[18];这三者的时序变化“尸块拼装的怪人→机械质感的怪物→融合创造的动物”同时意味着机械异化体不断向融合生物演进,这实则映射资本主义生产模式逐渐向怪物政治控制的范式转向。
直到资本主义意识形态从巨大的冲突结构(如哥斯拉、金刚)开始出现无害化转变,20世纪50年代后出现的消费资本主义(consumer capitalism)也以更加无攻击性的样貌出现,使之比19世纪末就已成熟的垄断资本主义(formation of monopoly capitalism)更容易让人接受,虽然其实二者依然处于同一资本主义流水链条上,垄断资本主义是生产端控制,而消费资本主义是需求端操纵。消费资本主义在当下的最好产物,不正是融合怪物LABUBU的爆火又突然被抛弃吗?它是潮流,但它只是潮流,只是依靠诸多波普风格的显示造型形成数据库消费,而没有形成属于自己的IP叙事。
在大众需求的打造下,无论是无牙仔还是史迪奇,都在逐渐以被驯化的外形出现在观众面前,直到真人版电影中被塑造得越来越拟人化:于是观众看到史迪奇开始学会说话,在融入莉萝这个家后,承担起家庭成员的生活功能;无牙仔虽然无法完全发出人类的语音,却也在不断靠近“恋爱-家庭-部落”的社会属性,第三部凭空出现的光煞(Light Fury),就是鲍曼在《逆托邦》(Retrotopia,2018)中所谈到的“回到部落的生存退行”,(人与龙)可能的共生前景被重新回溯到不同种族的地方性隔离。
在其他福瑞动画中,部落主义逆托邦危机其实始终存在,虽然他们可能已经具备物种交流能力。最近的作品正是皮克斯已经上映的《地球特派员》(Elio,2025)里的小格,与迪士尼11月即将上映的《疯狂动物城2》(Zootopia 2: Rise of the Non-Mammalians,2025)里的动物。在星际联盟会里,这些星际代表显然就是软体动物的想象改造;在动物城中里,哪怕是非哺乳动物,虽然外形依然保留部分动物属性,但人型特性已经非常明显,它们就是高度社会组织化的另一种人类。
由此,福瑞生物的形态变化按照时间先后顺序与最佳媒介载体的技术发展,最终形成福瑞美学(Furry Aesthetic)的流变路径:怪物原型期(小说、1890s-1910s)→驯化萌芽期(插画,1920s-1950s)→猫狗福瑞期(动画,1960s-2000s)→拟人融合期(真人电影,2000s-至今)。


《新·驯龙高手》无牙仔模型设计图
结语:不管Pest 还是Pets,都是叠词
尽管福瑞生物的外在形象会有所演变,但对它们的称呼却似乎依然保持着某种叠词结构。无论是LABUBU、Toothless、Stitch、Mushu、Judy Hopps,还是Glordon、Hiccup,在唤起名称时都因音节重复而自带节奏感。
我们以这样的叠词称呼福瑞(Furry),并不是只是因为福瑞本身就是一个叠词,而是这种命名本身就是从动词与拟声词修辞转向名词的过程。
叠词经常出现的场合,一则是各种叫声被语言记录之后的结果,这在全球语言体系中都是共通的。前文所说的阴森也是如此,它一开始就是为形容鸟的叫声(eerie);二则是婴儿语言的延续,大人对孩童说话时,就会“本能地放慢语速、提高音调,并使用大量的重复句式与叠词,如宝宝乖、吃饭饭、抱抱、玩玩等”。
生物发声加婴儿图示正好在呼唤过程中形成语音表达的生动性(vivid),由此词语的自带意象性(imageability)完成了拟态词(ideophone)的功能,也由此赋予了该词拟态化强制(ideophonizing coercion)的功能:
“通过语音上的重复和拉长,模拟出一种状态的持续、程度的加深或者某种可爱的质感,从而极大地增强了词语的意象性——也就是在人脑中唤起一个清晰画面的能力。”[19]
用叠词的名义呼唤福瑞,在语音层面形成了情感黏性,同时也折射出消费社会中,人类对这些凶萌生物的矛盾心理:既希望保留原始生命力的尖锐感,又期待在萌化改造中消解威胁感。
所以我们更期待自己的福瑞伙伴(或时代潮玩)就像无牙仔一样,它的牙可以随时伸出又退回,伸出时它是凶猛的化身,是技术怀旧(techno nostalgia)带来的崇高化身;退回时它是萌物,是平滑与毛茸茸的美学想象。
注释:
[1] Bukatman Scott.Terminal Identity: The Virtual Subject in Postmodern Science Fiction. Durhan[M]. Nc: Duke University Press, 1993: p.233.
[2] 张淇源.类民俗的时空感重塑与记忆再生产——基于FGO玩家的“圣地巡礼”分析[J].民族艺术,2024(01):p156-157.
[3] 孔德罡. 还原还是再造:改编文学名著的当代戏剧影视作品的两难抉择[OL].澎湃新闻: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26286799
[4] 于敏.互文重写:从中世纪浪漫传奇到《哈利·波特》[M].南京大学出版社,2022:p23-24.
[5] [英]伯克.关于我们崇高与美观念之根源的哲学探讨[M].郭飞译. 郑州:大象出版社. 2010.3:p106.
[6] [英]马克·费舍. 怪异与阴森[M].王知夏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24:p95.
[7] 曾于里. LABUBU爆红:“怪异可爱”的审美表达与盲盒的情感代偿[OL].澎湃新闻·思想市场: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30965599
[8] [日]四方田犬彦. 论可爱[D]. 孙萌萌译. 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11.2:p71.
[9] [日]四方田犬彦. 论可爱[D]. 孙萌萌译. 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11.2:p72.
[10] 但愿.动漫眼 | 《有兽焉》:“于是毛茸茸们能团圆”[OL]. 澎湃新闻·思想市场: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23710880
[11] [挪]拉斯·弗雷德里克·H.史文德森. 假如猫狗会说话:关于动物的哲学思考[M].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21.10:p115,118.
[12] [日]川崎悟司. 跟动物交换身体(2):动物为何拥有这样的身体结构[M].董方译.湖南文艺出版社,2023.8:p174-175.
[13] Ashley Abramson. Ever Wanted to Squeeze a Baby? The Science Behind ‘Cute Aggression’[OL].sue译,2019.9.11:https://mp.weixin.qq.com/s/3gjuWjV_qSz0sul09CzyJg
[14] Gilles Messier. Why Do We Want to Squeeze/Bite/Pinch Cute Stuff So Badly? [OL]. 苦山译,2022.7.20:https://mp.weixin.qq.com/s/ulalIqBfsqia83N4W4gL5A
[15] “夜煞”词条 [OL].《驯龙高手》中文维基. 灰机wiki:https://howtotrainyourdragon.huijiwiki.com/wiki/%E5%A4%9C%E7%85%9E
[16] “无牙仔”词条[OL].梦工厂官方网站:https://www.dreamworks.com/how-to-train-your-dragon/explore/toothless
[17] 老片复盘半只猫. 剖析《驯龙高手》没牙仔:从死神后裔,到全球团宠[OL].哔哩哔哩: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KDKozTEgb
[18] 王虹.“虚拟”与“现实”——科幻电影中怪物形象的政治经济学解读 [J]. 当代电影, 2016, (07): p48.
[19] ML编辑部.ABB式名字确实容易火,why baby ? why? [OL] 摩登语言学:https://mp.weixin.qq.com/s/kx8TCEfKTIDqScMsvOo8y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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